此刻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想我 此刻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想我 母亲肯定是的。 现在她应该在准备晚餐 厨房里有扇可以看见天空的窗户 晚霞让我的影子呈现出和天空一样浓稠的橙色 这样她低头切菜时就能看见我们的影子在拥抱 这时候父亲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沏上热茶。照在我身上的霞光透过 茶室的玻璃也安详地照耀在他背上—— 像小时候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 昨夜奶奶又来到我梦里 特地穿了我送的粉色长
咸奶茶的煮法 内心的呼唤终于有了回应 时间慢下来,我被好好对待 那么耐心地,他打来泉水 从茶砖敲下一块,大火煮沸,扬汤一百下 捞出茶叶加入两份奶 水开后放几粒盐 他的动作娴熟连贯 仿佛已经煮过一万次 于我却是第一次 茶香与奶香在舌尖交融,仿佛一个吻 此刻的衡水湖畔 羊群一口一口吃草 马儿慢下来 我们端起茶杯的手已经对滚烫的生活妥协 时间只是经过 列车一再偏航,于是回
井 把对讲机缠绕在镜子两面, 门是小小的石碑。鸽子 躲进自己黝黑的童年,那年春 瓦罐里的神仙凄厉叫唤。 我们俩一手一个青色的方凳 砸水,听信白色面孔会从湿气里上升 所以一边推搡着老赵,一边紧紧 摁着腰间的匕首,细看远处来的人 井里有国王吗?那深爱着蜉蝣,伸手的 笑面人,这么问着。等我们在岸上发窘, 木桶里是空的,攥着的拳头也只能 砸碎映山红后开放。滚在泥潭里,较量着 说假
相爱的人 相爱的人和梅雨一起窝居 我们靠在封闭的火炉旁,细数逝去的空气 柴火已经湮灭,只有湖水越过数年仍在低吟 而潮湿寄居在你的手臂内侧,由于储藏得太久 混合霉点衰老成老榆树脱落的水井 你在这两片水面间睡眠,自然呼吸 应和着口琴在雨内吹响的声音 寂静和冰凉像你的棉麻裙,铺满 这个罕见的温顺的房间 我起身打开冰箱,随手拿出桃子味汽泡水 转身看见斑纹猫拖着罐头从窗台跳下 就在两
每一次相遇都是重逢 无止境的等待 会把人推进意志昏聩的深渊 季节是禁锢的牢笼 这些如黄叶般长着翅膀的思念 它们坠落地面又飘飞到空中 无数次地仰望风云变幻的星河 无数次心碎地推翻这宿命的荒诞 等待让时间变得苍白 而你不经意出现 把变暗的生活拧亮 把烧成灰烬的情感点燃 这些萤火虫快乐地 提着灯盏飞上了天 这些色彩艳丽鲜嫩的云朵 它们变成细若针尖的细雨 钻进一首首滚烫灼热
我所有的写作,都是为了达到一种内心的平衡,外在世界的冷酷,与我理想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差异,于是我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诗歌的世界。我在这里,可以得到心灵的安宁。 诗歌之于我,就像是一座寺庙,我可以躲在里面静心地修炼,外界的喧嚣与我无关,我在这里找到了心灵的避风港。诗歌,是我一个人的救赎。 诗歌,是我在摇摆不定的现实刀刃上找到的平衡术,是在这个千疮百孔的现实世界的一面防火墙,使我避免无谓的伤害。
在阿克苏寻找表哥 他在六团附近的一块棉田里 低着头,藏匿着 靠导航找不到他,靠血脉里 的感应,也找不到他 戈壁千里,比我的想象 更辽阔,靠推测和计算也 找不到他。棉花太白 西部太干净,靠凝神净心 还是找不到他 天山太高太长,我身太瘦 太无足轻重,靠身份认同 和命运判断,依然找不到他 他来阿克苏三十多年了 靠时空扭曲,和幻觉再现 根本找不到他 我对他说放弃吧,下次
我从我心出发,去把你爱了整整一个遍,又回到我心。现在,我沉寂了,你在世界尽头,我在我心回忆你,摹状你,为你欣喜莫名,又为你无端泪涌。 我说的你,是天山。 直到48岁那年,我的本命年,我才见到了天山,住满武侠和神灵的天山。 山之南,有巅峰雪,有天上鹰,有戈壁羊,有草原马,有阿克苏,有龟兹,有我的你。我模仿了一只柔韧的条纹云雀,或一只神秘的蓝佛僧鸟,收敛羽毛,降下身段,停靠在红旗坡机场,停在西域
雾 突然下雾了, 事物之间迷失界限,你不会提前知晓, 那些白的事物,在你完全不知情时, 突然阻隔在你眼前。 它的白,也不是纯粹的, 这一点连雾也不明白,夹杂其他东西, 一些非雾的色泽混淆了雾, 一些非雾的元素渗透了雾。 雾悄然封锁了鸽子的道路, 在眼前跳动,我想说, 鸽子,鸽子,别急着飞进灌木丛, 有凶恶的眼睛等着你, 雾必定松开手的,澄明才是常态。 弥天大雾下,隐藏的
在食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生活被装进餐盘 任由集体无意识的嘴咀嚼 这些黑洞正通过拼命开合显现着自身 在一片饕餮之声的漩涡中 她借助一双筷子摆渡 在善与恶之间从容游走,进入无我之境 哲学家S说,欲望即痛苦 她没有了食欲,也便没有了痛苦 每日捡拾二两红尘中的尘 放入瓶中用温开水服下 她,心无知故无所不知 她,既存在又不存在 现在,她正为盘中一条死不瞑目的鱼超度 虽知物
那天傍晚 那天傍晚 我躺在操场边的草地上 侧翻了一下身 从小圆镜中 看见了,一架大飞机 慢悠悠地 飞过了我头顶 我是在这面镜子里 看到了飞机 从无到有 从有到无 我也是从这镜子 看见我 才瞬间生出了破壁之心 正 好 下午,整理珠子 我发现 比正常的一串多两颗 正好,可备用 正好,第二天要去的城市 还有你 这是多么好的正好 不妨多想一想你 查询天气预报
天台上的衣物 一大早,这些衣物就来到天台上,等待阳光 一匹布自从被赋予人体的形式,成为衣物,就有了 自己的命,也有了自己的使命 它在等待一具肉体的穿入 属于某人,带着他的气息、命运,生活过的痕迹 是他最表面的一部分,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也许他曾穿着它们去恋爱 当手与手牵住,布匹与布匹也擦出了火花 它们立场坚定,与他一道过爱恨交织的生活,经受考验 它们被用脏了,磨损了 还是想要
祭 祀 我在母亲身上见识过那种力量 不止一次,像封门的积雪 压在一张病容上。像两种白紧紧焊实 ——这一次 母亲站在祖先们身后,烛光如铁般 撕裂,抽打 那是我不敢正视的。 人在受难路上长出的 一身肃穆,蒸馏了雪。 妈 妈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 没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 黑咕隆咚的地板长出黑咕隆咚的桌椅。 妈妈坐在半间屋子里,脸依偎在臂中。 有会儿,她别过头,望向我。聚拢
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外乡人内心里有了思念 和警觉。如果此时开始下雨 归期会变得更加迫切。滴答滴答之音 除了来自辽阔的雨水 也可能源自某个古老的约定 唯水流安静 唯经过的风畏手畏脚又跃跃欲试 在开满鲜花的旷野,大小石头的神情 亦已疲倦,它们身上已不再有 完整的棱角。是繁花和夜色 悄悄带走了它全部的疼痛 柔软之心 月光慢慢擦亮夜色,无数碎片 落在田野。十月的栾树,粉色果子
我的背包 我的背包里有一大把房间钥匙。外加 一把汽车钥匙 一支钢笔,铅笔,一包餐巾纸 一把黑色的雨伞,一件等待更换的T恤 一个U盘,一沓名片 我的背包有时会塞进去一本书,一本诗集,小说 或一份图纸,一支蓝色的 墨水笔,也会在早晨,塞进去一只苹果 几只柑橘,或一根香蕉 这只背包,充满了我的气味,汗迹 横过马路时 它和我一样,为塞进背包里的一首诗兴奋 为一场从天而降,阻止我前
他在楼道里干活,用扳手 拧开管道,一条长长的管子 接到卫生间的自来水管 头顶上的探照灯 照亮黑黢黢的楼道。暖气管道 已经好长时间 没有清洗,长着厚厚的铁锈 像一个人陷入深深的孤独 他用扳手梆梆敲一下管子 像是要唤醒孤独中的人 清澈的水流进来 冲刷着管壁、弯道和管与管的连接处 一个与孤独抗衡的人 又是一个在沉默中干活的人 废水哗哗流出了暖气管 他长长舒一口气 把拆开的
辋川鹿寨寻王维诗迹 空山之中有废弃的矿坑 像茫然的嘴巴 不知该说铀、蓝田玉 还是白鹿消失的踪迹 挂满果实的柿子树 好比衣锦还乡的人 站在荒芜的农舍前 可亲朋,早已不知流落何方 灞河声寒 爬山虎,牵引着经霜而红的藤萝 攀爬峭壁 仿佛有多少人赤手空拳 追逐梦里金币 落日下长安 不管大唐不夜城里 石榴如何多汁 美人怎样多情 华山松和白皮松 留在辋川的山里 像你和裴
朋友加兄弟 天刚亮 枣红马我们两个 朋友加兄弟 上了山顶 观看初升的太阳 阳光里 我看枣红马是一个人 枣红马看我是一匹马 那一把锁 还在用那一把锁 锁住一个地方 一个象征神谕的地方 然后扔掉钥匙 还想这样锁住两个人 锁住千万个人 如今是公元二千零二十四年 那一把锁早就已经锈迹斑斑 只记得 只记得那天和姿诗嫫坐在邛海边说话 只记得说了一大堆废话 只记得从上午
石头赋 和一块石头在一起,也许不是 一件坏事,石头以它的冷漠 让你在痛苦中学会坚强 石头懂得忍耐—— 懂得等待时间变成流水 等待小树长成大树 等待烟消云散阳光明媚 等待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石头懂得沉默—— 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者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相信沉默是金,努力 修炼成佛 石头懂得旷达—— 心中装着十万个大海,目光 投向天空,懂得把棱角磨掉 把火气藏进体内
蝴 蝶 那些夏天里的美丽衣裳 被淹没在秋天的黄昏 可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一些文字没有预兆地停在了某个节点 一只美丽的蝴蝶 赶在缱绻初秋 那个用云彩做地板的花园 在某个金黄色黄昏里找到 那株最美的花儿 和它的爱人 纱 窗 请在这个春天打开 被揉成一团脏污的我 还不适应春天明媚的光线 再将我浸泡在桃花般温暖的水中 若你觉得我干净了 就把我挂在你床头的窗上
马兰花事 也许是听见湟水河 那高一声、低一声的急切呼唤 这乱石铺叠的荒滩上 马兰花擎起一柄柄剑叶 盛开的花朵 在旷野里叙述着蓝色的花事 遥想当年 木轮车吱吱呀呀地滚过村口 脚户哥们哼一曲小调 一串串响鞭在头顶炸开 唢呐声缭绕的黄土塬上 女人们的泪花花飞溅成雨水 都在等待那个日子 农历六月的庙会即将如期而至 踏歌的女子与醉酒的汉子 都簇拥在山歌如潮的马兰滩上 多少个
晨起描红黄昏一袋烟 一些字纸在塔里浴火焚烧 灰烬里的苍茫 我寻找青春无悔军令状的下落 在故乡老槐树下遇见母亲 望眼欲穿的眼睛 迎风流泪 我曾想与喜欢的词 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 生活,像是灰烬里的睡眠 又遇见了你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我在早晨漫天红霞里醒来 重走纤夫路 抠住岩缝从滴滴汗水拽出另一个自己 在上升的涛声里 又听到藤纤摩擦骨头发出的声响 一根绳上拴了几个蚂
这甲骨一打就心血来潮 脆弱,这个词汇无可避免 尽管长空浩荡,山岳崔嵬 有些气势磅礴也有些子虚乌有 一直以为骨头是硬硬的无懈可击 一直觉得血液奔流无可阻止 所有的以为只不过是以为 以为的以为都沉陷沙场 现在正好,坐在窗前傻傻发呆 昨夜的梦与幻,伤与痛纠缠不休 在窗口迷乱朝霞,破坏空气的清新 吓跑小鸟和三角梅的绽放 这样的场景有些违背心愿 敲击键盘,一些词汇鱼贯而出 如金色
一个人的小树林 野山鸡有幻美的羽毛。 小松鼠有强大的嘴巴仓库。 小雏菊 和巨大的秋风对峙, 总能以少胜多。 这是一个人的小树林。 有时,是为了听听风声, 也有时,仅仅是依着一株树 静静坐下来, 感受穿过树叶的阳光,轻轻 洒在身上…… 我爱这样一座小树林 像爱简单的生活: 远离纷扰,自得其乐。 轮 回 积雪融化了,花朵 一路开上了山顶,仿佛一种轮回。 我曾经厌恶父
时光辞 时光不停地挖掘我的心思 如一条河流盘问一口水井 隐忍是不可能的 内心深处早晚被流水泄露 那些年,胡须还没与我攀亲 我像峭壁上一棵顽皮的树 耗尽心机与时光周旋 风雨砸来,只是摇摇晃晃 后来,我打开了爱的心弦 爱时光内外,爱时光的 顺时针与逆时针 热烈替换了虚空 时光接纳我的一生 低沉时,让我起死回生 归 隐 我羞于谈论人间,羞于 享用人间的恩施 人间那么明
夜宁静。哭声直接。 他的脸阴霾。 “每一盏悬浮的灯, 都是骷髅。它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许多年前,他就没有了父亲。 他多么希望母亲 能抱着他。但母亲总是 在深夜的灯下备课。 他只能睁着眼睡 现在,他沉浸在文字中。 他对响声严重过敏。 而女儿那声哭,让他猛地一颤。 过 桥 一座桥的长度,加上桥基 应该恰好等于一生 桥是拱形的—— 这愿望多么美好。而通往远方的桥 不知
问小雪 时令重复,大地有无数疑问 在这一天也是如此 荒芜或颓废,干裂或沉寂 埋藏在一个人的内心 不想说话,只愿安静地坐着 小雪的样子还是这么稚嫩 不够白,也不够深厚 像微蓝的天空一样,装满心事 不急不躁,慢悠悠落下来 其实,我想这样的季节 正适合去除一个人身上的污点 不要让过多欲望占据灵魂 与自己握手言和,比小雪清透许多 牛儿已不在山坡吃草 牛儿已不在山坡吃草 它们
我不孤独:有羊,有山谷里的风, 有悬崖上喊渴的苦楝树。 我的羊命不由己, 光阴的车轱辘底下,树还能苦得过人? 山里动静多,我的絮叨都是多嘴, 我的所想不合时宜。低矮的天空下 一只鹰飞向西北,它不知道有大西北! 我的乡下 你热爱乡村吗?不。我无所可依 像迷途羔羊需要一个窝 像失群的鹧鸪鸟掠过狐狸的领地 抛弃她?并不。母亲安葬于此 记忆如窗棂生了锈 为何我的村庄渐渐陌生?她终
在母亲的菜园里张望 母亲的菜园变成了树园 太阳光穿过树缝斜射下来 在应该长韭菜的地方长了葎草 在应该长土豆的土里 可能正在长石头。斜阳下 我的影子那么葳蕤,又那么婆娑 好像是她栽在人世的一种作物 睡了的人是不会起来招呼活人的 树上的光正在暗下去 我在没有了菜的菜园里张望 天气这么好,你说的还乡究竟是什么? 田野上的落日,一个决绝的回眸 能怎么样呢?除了落下去, 孤注一掷
驱车回老家,村子还在霜冻中沉睡 久未居住的院子寂静地落满黄叶 我低头捡去鱼缸里的叶片 又轻轻敲碎鱼缸面上的薄冰 蜷缩在水底瑟瑟发抖的鱼儿,会不会 因此摆动一下鱼尾? 白头霜在身外,世界被涂成一张素纸 这阒静与凛冽 使我不由得与万物一起裹紧自己 记得那年秋天,也是一个萧索的日子 我伏在父亲渐渐冷却的身体上 承受着来自身外的寒冷 却无法敲碎,结在自己身体里的薄冰 从纸包鱼上看
农历七月 连日来的雨水并不熟悉 唯一干燥的地方是我们的眼睛 怀着止痛药的人们跋山涉水 奔波缭绕在农历七月的上空 确实,每个人的肉体是安详的 灵魂却极度危险 天堂和地狱并不拥挤 跷跷板一样上上下下 擦肩的魂灵互致问候 友谊地久并且天长 夜行见雨 可以摘一束花一束雨 向勤俭的天气致敬 街道上适合空空荡荡 见证未眠人不清晰的发音 可怜的时间被琐事碾压 回家的人被一些故事
格底拉姆 格底拉姆,黄昏落下的时候你还好吗 暮色降临的时候谁又在缅怀故乡 没有谁比我更早遇见你,可是 你说为什么? 有人磕长头望着乌云心里也安静 有人路过春天都去大昭寺还愿 他们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说不清,就像一滴落下的雨在找 曾经流泪的眼睛 格底拉姆,这漫长的旅程怎么和我想的 不一样 为什么往往日暮已经西沉 提着一盏夜灯,为我等待的人 才迟缓出现 万物生长 愈来愈静
一场雨 一场雨模仿另一场雨 在村庄里下着 雨中的树木、庄稼和房屋 努力站成雨前的模样 雨中的人都是我的父老乡亲 避雨的白羊、黑狗和黄猫都有名有姓 我的舅舅,总是扛着锄头,浑身湿透 每次都把一场雨从地头带回到家门 挖 葛 说冬天万木凋零是不准确的 还有野菊花在开放 还有檵木叶与松树叶忍着不红,不落 父亲上山,要掘取深藏的葛根 浸泡,捶打,提取葛粉。要赶在下雪之前 把冬天
墙顶站立如羽的缸片 胡同的砖墙一人高 一摞一摞,往上叠,平顶铺棱瓦 瓦片之上的天是更大的瓦片 都青灰色,表层抹了阳光 砖瓦就一层层爆皮 水缸破碎,离开院落 它不愿找回完整的躯干,我猜想 许是刻意摆脱了其他残肢 以展示羽毛的轻盈 我的影子也爬上矮墙 像填补胡同的补丁,发光的羽毛 缸片知道墙顶尚可居住 它真的爬到上面,融入了半空 津津有味,俯瞰大地的睡影 胡同太窄,我得贴
我是口渴的一滴雨 我是口渴的一滴雨 急匆匆奔跑进,天气预报里 抖落一地电闪雷鸣。鼓瑟吹笙 二八自行车,后座上 躲在爸爸雨衣里 蹬车人,走失的那一滴 已回到泥土,后背依然温热 两朵云久别重逢,抱头流泪 一滴雨,自己打湿了自己 天下的雨,一辈子的雨 都回来吧。天空是把大伞 几滴雨,几朵蘑菇 屋檐下相遇。分针等一等时针 像个归隐的偏旁 都有好看的斜坡 慢慢爱 酷暑里,爱
一幅水墨画从半空中垂挂而来, 背后的风浪褶皱了阳光。 那些还没来得及展开的写生, 与天边错落成排。雪白的云朵 是不断变化姿势的飞鸟 在山峰上盘旋。这个季节, 已经听不见鸟的鸣叫。 愁眉苦脸的面容, 雕刻在半山腰,泛白的岩石 折射出树木的沧桑, 落叶是狂风吹来的魔法符。 河流已经向天空举起白旗, 烈烈凉风吹过,低头啃草的羊 变成了奔跑的骏马, 沙砾成了羊和马滴落的泪水。
群 山 如果你把自己的孤寂 交给时间的修辞 一定看到过北方的茫茫大雪 时间表上找到当年的夜归人 那是我走失了整整三十年的少年 如今还在山中行 今日,群山有雨 湿透了的时间沙哑地 喊出一条路的方向 我把看到的一切轻轻地合在书页中 落 款 时间表上的时间是无穷的 被重复使用的时间并没有新意 不用想象,世上的未来是陈旧的 往返在时间之河的故人 一叶扁舟,还能承载多少流年
一段废弃的隧道里 陈列着筑路人劳动场景的照片 还有虚拟的劳动的声音 它们使劲把我往过去拉 没能拉动 我一点力气都没用 我不会拒绝回到小时候 回到没有我的年代 我可能真的活到了非常固执 又完全无知的年龄 跟这条废弃多年的隧道差不多 空洞着 早忘了火车的轰鸣 早忘了曾经有人 经过它内心时睁大的双眼 但没忘记自己是一条隧道 一条干什么用的隧道呢 我一直想说一句话 一直
雪立方 愿不愿意,雪都会落于穷人的屋檐 盐和糖一样净白 幻觉很甜,缓慢咀嚼的日子很咸。 南橘北枳,也是不一样的味道 雪花没有自我评判的权利 在清晨,一层层地堆积 全然不知皑皑白雪 已挡住了穷人出门谋生的路径 雪花只有一个不变的名字 在人间的清晨,却有无数的分身 有的落在诗人讶喜的笔尖 有的经由梅花还魂,在雪白的枝条上簌簌摇曳 而这里厚厚的一层,正被穷人费力地清扫 ………
厨房餐桌上,我伸手 摸到饼干破裂的碎渣 灶台烘烤的面包八分熟 空气有浓郁的糖果和麦香 蓝色窗帘在风中 像海洋起伏,或是山林苍茫 晚餐后,我们坐在沙发一个多小时 仿佛两个稻草人 看完一部电影,黑白色彩的画幕 女主角经过城市的声音 回荡在耳旁,白玻璃隔断马路的灯光 我洗干净早餐的红薯,傍晚的泥土中 每一颗红薯都在繁育一个王国 我洗干净手指,空空的指甲缝 满是草的语言,弯刀剥
江 雪 黑鸟走在夹竹桃花丛 红灯对一只鸟意味着什么 它并不特别好奇这一点 它聆听风的感觉 并不是在藏匿 星期一的早晨,我看到它 隐没在防护栏后面 一点尾巴上下抖动 摇 曳 车在走。大约四十分钟 偏离了日常,我们驶入了小镇 平房,田土,绿在燃烧 它们的躯壳佝偻着 白花闯来,如散落星辰 草莓仍在膨胀,田垄现身 又淡又细长。尽可能绿 整片田野失去了线条 葱泛着冷绿,摇
寻 找 海岸线拦住海 橡木拦住酒 凡被拦住的是否都汹涌? 耳朵贴近木桶 传来翻滚的波涛 “听,海哭的声音 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 悲泣到天明” 被拦住的海 被关闭的门 被摁紧的胸腔 不再往废井中扔下一块石头 远处 一对男女止步于海边沙滩 夕照中 寻找小岛模糊的轮廓 涨 潮 游人离去 园子安静 窖内陷入幽暗 一只挨一只的木桶 它们会否交头接耳 它们如何安抚关住的
我躺在初春的雪地上 ……我躺在初春的雪地上, 身下是柔软的松针 变了颜色的松果,没有 完全融化的残雪。 这是故乡大地久违的肌肤 没有半点来自早春的寒意, 透过光线明亮的松枝 天空的洁净停止了万物的思维。 此刻,我不知道 曾有过那样一些时候, 匆匆行走在茫然的人流里, 在玻璃膜墙和钢结构 的街道上 喧嚣的声音高过了一切, 我的遭遇与大多数人一样, 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
粗粝的磨刀石被磨出弧形 那脊背上凹下去的部分 也曾与刀锋对阵,相互抵消 就像生活里被磨损的中年人 他矢口不提当初与什么对阵消磨了自己 零 星 零星的老人住在零星的老屋里 在屋外,有成群的野物和杂草 有成群的星子在头顶面无表情地看着 年轻的时候这山里有成群的人 追赶零星的野物和杂草 最开始,开垦的土地长出的屋子也是零星的 是新人和旧人慢慢填满了空洞的屋子 并看着土地和屋子逐
每株桑树心里都住着一窝蚕 它们啊,在春光仰望 将来的日子 棉花一样温软 桑树长叶时,我和叶子一样 拥有一个美丽的梦 每当想起这些 我就年轻了一些 茶余饭后,想到了 树,叶,蚕,丝 想到了曲曲折折的一生 冬天从树下走过 我看到每个枝丫里的火 听到了,每个枝丫里 一棵树喊我的名字
终于卸下一身的尖刺 与风霜、疤痕,父亲 壮年时手植的老杉 在斧头、铁锯、刨子、钢凿们的 修理下,温顺地 成为他百年后的归宿 一如长年怒气冲冲的父亲 终于放下农具、农活 难得地平静下来,不再 咬牙咒骂收成、收入 不再怨恨一个二个子女 不成好钢 四年前脑梗塞后 大半瘫痪,并删除了 行动、语言等诸多功能的父亲 两眼空空,终日枯坐 已然木头般接受了自己的全部 他似乎很欣慰
在花山月22层楼 一抬脚,踩在楼房的顶板上 层层叠叠的楼群,高低不平的屋顶 像一级级的阶梯,诱惑着你踏上去 但我知道中间全夹着虚空 比悬崖更陡峭的笔直的空 如同诗歌,用跳板搭接的虚空 句子只是冰山呈现 隔着大落地玻璃窗,我生出透明的羽翼 静待一轮月亮 而白昼的闸门一关 满城的灯火像蝙蝠一样四处飞窜
她穿着藏蓝色的外套大衣,袖口搭配 金色条纹丝带,形似流经的黄河 心中有蝴蝶,还有桃花,甚至麒麟 靓丽形象,营造温馨的适宜服务 微笑式、提醒式、倾听式、无干扰式 借一节时光,梳理精致容器 她用车厢电子显示屏,向人们循环提示 防疫须知,无障碍卫生间 母婴服务台、消毒湿巾、便民药箱 纸尿布、血压计、体温计,设备设施 ……群众信她的蓝天,信她 浑身的明媚,信江湖上的风雨 她事无巨细
挽留词 当我一次次尝试在纸上挽留一些词 或许在某个瞬间你会觉得它们是 臃肿的,仿佛一些没有骨骼与血液的 肉的堆叠,肌肤犹如一个不让它们 坍塌或彻底垮下来的口袋,使站立 近乎一门艺术。存在的学说被放大 挽留词,或许挽留下来的是另一些 需要表达所在。我们所需要的 并非另一些词汇的集合,它们的 堆叠,似乎存在另一种隐秘的忐忑 挽留词,犹如挽留人一样艰难 当那些词浮标一样浮出,或许
早晨的阳光落在亚洲的东部, 一只深蓝色的蝴蝶不时触碰着 墙上的一幅世界地图。这似乎 是美妙的时刻。一张世界地图 具有当代艺术的意味,可视作 一幅抽象画?这似乎有些虚妄: 那么多国家和地区,大洲与岛屿, 怎么可能没有具象的存在? 上苍提供的任何抽象物,不过是 以悖论的方式,一方面赋予规矩和道德, 一方面给予无序和虚幻。 “我们尽可能凝视美的事物, 而美本身是抽象的。” 阳光
感到疲倦,就倚在窗边 抽烟,漫不经心四处张望 初冬时节,天高云淡 稀疏的云朵缓慢移动 树木大部分仍是绿色 但迅速冷下来的气温让人感到 一切已与秋日不同 在我喷吐的蓝色烟雾中 一只灰雀突然出现了 它慢慢飞动,数次如同 身负重物般向下一沉 从身形来看这是一只中年灰雀 它终于飞到远处的信号塔上 停在上面稍作歇息 我知道它还会继续向前飞 前方有什么已不再重要 它要做的是从我
这些年,爱上了灶台的诚实,筷子的直率 厨房的宽容。油盐酱醋,酸甜苦辣 都喜欢,都想尝一尝 这些年,越来越喜欢流泪,无声无息地流 不由自主地流。有时候是想起了漏雨的童年 有时候是想起了摸黑喝酒的父亲 有时候,是看多了流水 如果有三分薄田,就种土豆,红薯,落花生 这些地下的植物憨厚,不惧风雨 如果有半壁山坡,如果山上有巨石,有悬崖 天黑前,就到那里坐坐,看落日 声声慢 这一次,
夜空无限,但并不见那个最熟稔的生灵 也许一些阻碍,譬如云朵 目光、记忆 但不会一直遮蔽 仰头,紧紧握着杯子 酒香、桂香证明此刻的存在 月亮,表面上是一个名词 本质上是一种寄托。无论是 上弦月,下弦月,满月 但有时, “月光并非照耀着每一个人。”[注] 哪怕一百个月夜,更多的月夜 月亮升起来了,光芒中隐现的瑰丽 我们终于看清楚 注:双引号内容出自尤里·瓦西里耶维奇·邦达列
一个人太高,必然有 另一个矮的人与之对应 虽然素不相识,但依然会咬牙切齿 聪明的人,和任何事物都若即若离 对自己,也不过分关心 你热爱的,恰是我憎恨的 但不妨碍一起喝酒,唱歌,抱头痛哭 对深爱着的事物,从不轻易开口 有时我们顾影自怜 有时,自相矛盾 我们总喜欢把别人缩小 把自己放大,或者相反 在身体里豢养绵羊或者老虎 头顶明月的人,也顶狼烟 放下即拿起,拿起却再也不愿放
立冬三天了,槭树的叶子都还顽固地呆在枝头 褐红的颜色 像生锈的铁,杂乱地堆积在湖畔的山坡上 早晨跑步经过的时候 我觉得,他们有些像我小时候生满了冻疮的小手 然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痒 黄昏时节过徂徕后山坡 落日成了一块就要融化的金子 要不是那个山峦托着 它就要滴下来了 拐过一连串的急弯后 车子的轰鸣声终于小了下来 马达轻轻地,轻轻地响着 像我刚才没来得及呼出的声息
时间之灯,永远没有照亮,却永远计算着 时间。它内向、害羞、胆怯 它却计算着地球上万物的出生与死亡 它平等地对待,痛苦与快乐同在 犯罪者拥有足够的时间去醒悟 成功者拥有足够的时间去欢喜 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灯盏 和我一样的孤儿,总有一盏灯 把光照射到 母亲的乳房之上。乳汁弥漫在空中 我们就那样看着一条河流成长 什么样的灯光 适于抒情,透进寒冷的窗户之光? 没有谁能成为光的
需要从春天的枝条里 探出词语,关于春天的一切想象 才刚刚开始 春风从这里吹向内心深处的一片荒原 新的绿色就开始延伸,行至河边 冰块融化后碰撞出春天的音符 亲爱的,我走在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上 亲爱的,你知道吗? 白色的杏花林在我的身后盛开 风一吹,就掉落满地的 不止花瓣,还有一些支离破碎 我都无法一一拾起
我在修补翻坏的情书,时间后退, 验证一回人间离合, 雨冲刷的青砖,里面隐匿多少钟声, 关门后,雨在朱漆剥落的门外,淅淅沥沥地下, 有一种心情不说,等一个人敲门。 约定,还没有来得及, 清茶一杯,热气弥漫,这是封面里的故事, 人未来,茶已凉,雨却不停歇, 总以为人在雨里,足音也在雨里。 翻坏的情书,我没有修好, 只有珍藏到木质的匣子里, 所有的文字,安静地熟睡, 我读不懂,雨